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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0年的隆冬,我出生在大庆市龙凤区一个被铁轨环抱的家属院里。窗外,“磕头机”在皑皑白雪中以恒定的节奏叩拜着这片黑土地,而更远处,滨洲铁路的铁轨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,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固执地伸向远方。母亲总说,我幼时最有效的“止哭剂”,就是抱到阳台看火车。那些喷吐着白雾的庞然大物,或是后来逐渐增多、吼声沉稳的“小北京”内燃机车,成了我童年最深刻的背景音与流动的风景。

龙凤区因油而生,也因铁路而兴。上世纪六十年代,为支援大庆油田开发,滨洲铁路的支线像毛细血管般延伸至此,铁轨旁迅速聚拢起生气——红砖家属楼、子弟学校、供销社,还有那座永远飘着煤烟味的铁路食堂。我的外公,是一名退休的巡道工,他的工具箱里永远装着一把磨得发亮的巡道锤、几节备用信号灯和一卷浸过桐油的麻绳。夏夜纳凉,他总爱坐在小马扎上,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我的头,指着星空下泛着冷光的铁轨说:“这铁疙瘩,能通到北京,通到上海,通到咱国家的每一个角落。”那时的我,对“每一个角落”没有概念,只觉得外公的故事和铁轨一样,长得没有尽头。

2007年,我上小学一年级。学校组织参观大庆铁路编组站,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铁路的“心脏”。站场里,密密麻麻的铁轨交织成巨大的蛛网,信号灯红、黄、绿三色交替闪烁,像不知疲倦的眼睛。调车机拖着一节节漆成黑色的油罐车在股道间穿梭、编组,巨大的铁钩碰撞声、刹车声、汽笛声混杂在一起,震耳欲聋却又秩序井然。讲解员阿姨说,这里是东北原油外运的“大动脉”,每天有上百万吨“工业血液”通过这些铁轨运往全国各地。我攥着老师的衣角,仰望着那高耸的信号楼,第一次意识到,那些看似冰冷的钢铁,竟承载着这座城市的脉搏与呼吸。也是在那一年,我亲眼见到第一列“和谐号”动车组如银色闪电般掠过滨洲铁路。它没有蒸汽机车的浓烟,也没有内燃机车的轰鸣,只留下一道残影和一阵被劈开的风。外公眯着眼,用袖口擦了擦眼镜片,反复念叨:“我跑了一辈子铁路,从没见过这么快、这么干净的车。”

2012年深秋,哈大高铁开始联调联试的消息像长了翅膀,传遍了龙凤区的大街小巷。周末,我和几个同学骑着磨得掉漆的自行车,顶着刺骨的北风,骑了半个多小时来到城郊的铁路桥旁,只为一睹CRH380型动车组的风采。我们在寒风里缩着脖子守了整整一下午,手脚冻得发麻,直到夕阳西下时,一道银灰色的身影才从远方地平线处疾驰而来。300公里的时速让空气都在颤抖,车身与轨道摩擦产生的呼啸声盖过了我们的欢呼。车窗上模糊的光影一闪而过,只留下铁轨微微的震颤和我们胸腔里抑制不住的心跳。那天晚上,我在带锁的日记本上郑重写下:“我要考铁路学校,将来要成为让火车跑得更快更稳的人。”

第一章:冰城研学,铁轨上的青春坐标系

2018年夏天,我揣着哈尔滨铁路职业技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,第一次独自告别家乡。绿皮火车慢悠悠地行驶在滨洲线上,窗外的景物从大庆熟悉的油田磕头机,逐渐变成松嫩平原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。四个小时的旅程,车厢里弥漫着泡面、瓜子和汗水混合的味道,邻座的大叔抱着一个巨大的蛇皮袋,里面装着给在哈尔滨上学的女儿带的家乡特产。他告诉我,以前坐火车去哈尔滨要五个多小时,现在提速了,快多了。我看着窗外倒退的树影,忽然觉得,这列老旧的绿皮车,就像一座移动的时光机,连接着我的过去与未来。

哈尔滨站的欧式穹顶和“哈尔滨站”四个苍劲的红色大字,是我对冰城的第一印象。开学第一课,专业课老师李师傅拿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走进教室。照片上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哈尔滨站,蒸汽机车冒着滚滚浓烟,旅客们背着行囊、扛着包袱在简陋的站台上拥挤着,一位穿着蓝色铁路制服的工作人员正扯着嗓子疏导人群。“从时速几十公里的蒸汽机车,到时速上百公里的内燃、电力机车,再到今天时速350公里的‘复兴号’,中国铁路用70年走完了发达国家百年的历程。”李师傅的手指在照片与投影幕布上的“复兴号”图片间来回移动,“你们这代人,生在了铁路发展的黄金时代,更要扛起这份责任。”那节课,我在笔记本上工工整整地抄下了《铁路技术管理规程》的开篇语:“铁路运输具有高度集中、统一指挥、逐级负责的特点,安全是铁路运输的生命线。”

接下来的三年,铁路知识像一场密集的春雨,浸润着我的青春。《铁路运输组织》课上,我们对着复杂的站场平面图,模拟编制列车运行图;《车站信号》课上,在实训基地的模拟沙盘前,反复练习信号机、道岔的联动操作,直到能闭着眼睛说出每一个按钮的功能;《行车规章》课上,李师傅会突然抽问:“调车作业中,前方进路信号机关闭,司机应该怎么做?”如果回答不完整,就要把相关规章抄十遍。最难忘的是在哈尔滨西站的实习。作为哈大高铁的重要枢纽,哈尔滨西站的现代化程度让我震撼:自动售票机前旅客有序排队,人脸识别进站口快速放行,候车大厅的电子显示屏实时滚动着列车动态,服务台的工作人员用流利的普通话和外语解答旅客问询。我被分配到客运服务岗位,跟着师傅王姐学习引导旅客、处理票务问题。有一次,一位来自农村的老大爷拿着一张身份证和一张皱巴巴的纸条,在售票厅门口手足无措。我上前询问得知,他要去齐齐哈尔看孙子,却不知道怎么买票。我带着他到自动售票机前,帮他选择车次、输入信息、打印车票,还特意在纸条上写下了检票口和上车时间。老大爷握着我的手,粗糙的掌心磨得我生疼,他反复说着:“谢谢你啊小伙子,现在这机器俺们老年人真弄不明白,有你们在,真好。”这句话像一股暖流,让我真切感受到铁路服务的温度,也让我明白,技术再先进,也不能缺少人情味。

2019年冬天,我有幸参与了哈牡高铁开通前的信号系统调试工作。凌晨三点,我们背着沉重的测试仪器,在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中徒步检查线路。铁轨上结着厚厚的冰霜,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,呼出的白气瞬间在睫毛上凝结成霜。李师傅走在最前面,拿着手电筒照向轨道旁的信号机:“以前的信号机靠人工扳道岔、举信号灯,不仅效率低,还容易出错。现在的CTCS-3级列控系统,能实现列车的自动控制和精准定位,这就是科技的力量。”我们蹲在铁轨旁,盯着仪器上跳动的数据,直到第一缕晨光染红天际,测试数据全部达标时,大家才搓着冻僵的手,露出了疲惫却欣慰的笑容。那一刻,我更加坚定了投身铁路事业的决心——我要成为这“科技力量”中的一员。

2020年初,疫情突如其来,学校停课,但铁路人的坚守让我深受触动。新闻里,铁路职工穿着防护服,冒着被感染的风险保障防疫物资运输;动车组化身“移动医院”,将医护人员和医疗设备火速送往武汉;车站工作人员24小时坚守岗位,对候车室、列车进行全方位消毒。我主动报名成为社区志愿者,协助铁路小区的居民登记信息、购买生活物资,同时利用网课时间反复研读《铁路行车组织规则》,对着电脑上的模拟调度系统练习操作。那段特殊的日子,让我深刻理解了“人民铁路为人民”这六个字的千钧分量。

第二章:沪上履职,钢轨间的成长印记

2021年7月,我穿着崭新的藏青色铁路制服,背着装满专业书籍的行囊,踏上了前往上海的G1202次高铁。这一次,旅程从四个小时缩短到八个小时。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,从东北的黑土地到华北平原的青翠,再到江南水乡的烟雨朦胧,我仿佛在穿越一部流动的中国铁路发展史。当列车以300公里时速平稳行驶时,我抚摸着车窗,想起小时候外公说的“铁轨能通到上海”,如今竟如此轻易地实现了。

我被分配到上海铁路局集团有限公司下辖的一个车务段,成为一名车站值班员。入职培训时,段长拿着一张密密麻麻的上海铁路枢纽示意图说:“这里是全国最繁忙的铁路枢纽之一,每天有上千列旅客列车和货物列车在这里交汇、折返,你们的每一个指令、每一次操作,都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和国家物资运输的畅通。”这句话像警钟一样,时刻在我耳边回响。

第一个独立上岗的夜班,我坐在调度室里,面前的显示屏上密密麻麻地跳动着列车运行状态、进路信号和股道占用情况。当第一列动车组通过无线调度通信设备请求通过车站时,我紧张得手心冒汗,反复核对车次、股道和信号,按照规章一步步下达指令。直到列车安全通过,显示屏上的信号恢复绿色,我才松了口气。师傅拍着我的肩膀说:“别紧张,铁路工作讲究的是‘细心、耐心、责任心’,只要严格按规章办事,就不会出问题。”

在车务段工作的日子里,我亲眼见证了铁路技术的不断升级。以前需要人工手写的行车日志,现在通过智能调度系统自动生成、实时上传;以前靠电话反复确认的调度指令,现在通过信息化平台一键下达、全程留痕;甚至连列车的进路排列,都实现了自动控制,大大提高了效率和安全性。有一次,我们车站引入了新的智能行车安全监控系统,通过大数据分析列车运行轨迹和设备状态,能提前预警潜在风险。试运行当天,系统就成功预警了一起信号机接触不良的隐患,避免了可能发生的行车延误。看着屏幕上顺畅运行的列车和跳动的安全数据,我真切感受到科技给铁路带来的变革。

当然,铁路工作也充满了挑战与考验。2022年夏天,上海遭遇持续强降雨,我们负责的区段出现线路积水、边坡溜坍的隐患。接到预警后,我和同事们立即穿上雨衣、雨鞋,扛着排水泵、铁锹赶赴现场。暴雨如注,雨水很快没过了脚踝,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铺设排水管道,检查线路几何尺寸,清理边坡上的松散土石方。连续奋战了12个小时后,线路隐患终于排除,当最后一列高铁安全通过积水区段时,我看着车窗里旅客们安稳的神情,听着他们通过车窗传来的“谢谢”,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。那天晚上,我在工作日记里写道:“铁路人的坚守,就是在风雨中为旅客撑起一把‘安全伞’。”

工作之余,我总会想起家乡的铁路。去年春节回家,我特意买了从上海到大庆的高铁票,全程仅用了10个小时。当列车驶入龙凤区境内时,我看到窗外的滨洲铁路上,货运列车和动车组并行驰骋,老式的绿皮车早已难觅踪影。外公来大庆东站接我,他看着崭新的高铁站房、自动扶梯和智能问询终端,感慨道:“以前坐火车去上海要三天三夜,车厢里挤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,现在一天就到了,还这么舒服,真是不敢想啊。”我牵着外公的手,指着站台尽头的“复兴号”说:“外公,这就是我现在工作要保障安全的火车,以后我带您坐它去北京看天安门。”外公笑着点头,眼眶却红了。

第三章:铁轨情深,新时代的铁路担当

从2000年在阳台看火车的懵懂孩童,到如今坚守在铁路一线的青年职工,23年间,我与铁路结下了不解之缘,也亲眼见证了中国铁路从追赶到超越的跨越式发展。

我记得,小时候从大庆到哈尔滨,坐绿皮车需要四个小时,车厢里拥挤不堪,夏天靠风扇降温,冬天全凭锅炉取暖,过道里挤满了站着的旅客,甚至连座位底下都睡着人;而现在,高铁只需一个半小时,座位宽敞舒适,车厢里恒温恒湿,还能连接Wi-Fi上网,旅客可以随时扫码点外卖,享受“舌尖上的旅途”。我记得,以前买票要到车站的售票窗口排队,遇到节假日更是一票难求,父亲曾为了买一张春节回家的票,在寒风里排了整整一夜;而现在,通过12306手机App就能轻松购票,刷身份证或人脸识别就能进站上车,甚至可以预约重点旅客服务,让出行变得格外便捷。我记得,以前铁路信号靠人工扳道岔、举信号灯,不仅效率低下,还容易因人为失误引发安全事故;而现在,CTCS-3级列控系统实现了列车的自动控制和精准定位,信号传输精准到毫秒,确保了列车的高密度、高速度运行,让“千里江陵一日还”成为现实。

这些变化的背后,是无数铁路人的辛勤付出与默默坚守。从设计图纸的工程师,到铺设铁轨的建设者;从驾驶列车的司机,到维护线路的养路工;从服务旅客的客运员,到调度指挥的值班员,正是他们用汗水、智慧甚至生命,铺就了中国铁路的发展之路。在我们车务段,有坚守岗位30年的老调度员,他能凭经验判断出列车运行中的细微异常;有刚入职不久的女客运员,为了帮走失的儿童找到家人,在车站里来回奔波了整整一天;还有放弃春节休假的线路工,顶着寒风在铁轨上检查设备,只为让旅客能平安回家。他们是铁路线上最可爱的人,也是我学习的榜样。

作为新时代的铁路青年,我深知自己肩负的使命与担当。在上海铁路局工作的两年多里,我先后参与了多次设备升级改造和应急预案演练,从一名青涩的实习生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车站值班员。我利用业余时间学习新的铁路技术,考取了铁路信号工高级证书,还主动加入段里的青年创新小组,参与研发“车站行车安全智能提醒系统”,目前该系统已在几个车站试点运行,有效降低了人为失误的风险。

今年夏天,我有幸参与了长三角地区铁路货运增量行动。为了保障粮食、煤炭、化肥等重点物资运输,我们优化了货运组织方案,开辟了“绿色通道”,实行“优先安排、优先配空、优先装车、优先挂运”的“四优先”政策。那段时间,我每天提前到岗,核对货运计划,协调装卸车作业,确保物资能及时送达目的地。当看到一列列满载粮食的货运列车驶出车站,奔向全国各地的粮仓时,我更加明白,铁路不仅是旅客出行的通道,更是国家经济发展的大动脉。

如今,每当我站在车站的站台上,看着来来往往的列车,心中总会涌起一股莫名的自豪感。那些延伸向远方的铁轨,不仅承载着我的青春与梦想,更承载着中国铁路的未来与希望。从大庆龙凤到哈尔滨,从冰城到沪上,铁轨串联起我的人生轨迹,也见证着一个国家的崛起与变迁。

我相信,在不久的将来,随着京张高铁智能技术的全面推广、CR450科技创新工程的深入推进、川藏铁路等重大工程的建成通车,中国铁路必将创造更多令世界瞩目的奇迹。而我,也将继续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,用青春和汗水守护每一列列车的安全运行,用专业和担当书写新时代铁路青年的奋斗篇章。

我的铁路风景,还在继续。那些呼啸而过的列车、纵横交错的铁轨、坚守岗位的身影,共同构成了我心中最美的风景,也成为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。我愿做一颗永不生锈的道钉,紧紧扎根在祖国的铁路线上,陪伴着中国铁路驶向更加辉煌的明天。

作者:浙江省湖州市哈尔滨铁道职业技术学院客运二班 刘海涛

编辑:高富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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